【瑞文】等童话（十二）
“大少爷，别再买布丁啦，冰箱里都快放不下了！”晚饭时间，李阿姨的大嗓门从厨房里传出来。
孟瑞抬头问餐桌对面的人：“怎么不吃？昨天不是还说喜欢吃吗？”
王博文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垂眼说：“喜欢也不能多吃啊，谁让你买那么多……”他当然不会说是因为那是你给我买的，所以舍不得吃太快。
孟瑞对小孩强行甩锅的技能已经习以为常，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吃完饭，王博文去厨房冰箱里拿了份布丁出来，放在厨房的料理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插进小勺子开始食用。
李阿姨收拾完碗筷，打开橱柜取咖啡豆准备做咖啡，王博文忙说：“阿姨您早点回去吧，咖啡我来做。”
李阿姨的女儿刚生完孩子，这会儿正缺人照顾，孟瑞体谅她，刻意减少她这阵子的工作量，所以她现在只负责家里每天的晚餐和偶尔的中餐。
“小少爷现在做咖啡做上瘾啦？”李阿姨恭敬不如从命，笑眯眯地把装着咖啡豆的袋子交到王博文手上。
如今，每天给孟瑞泡咖啡已经成了王博文必做的事情之一。
习惯是件可怕的事情，他现在每次走进厨房，第一个动作就是检查咖啡机里还有没有咖啡。而从前的他，除了开冰箱拿吃的，几乎从来不会踏进厨房一步。
李阿姨的话让王博文有点不好意思，他举起手中的布丁杯，咬着勺子含糊不清地说：“礼尚往来嘛，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他不知道孟瑞是怎么发现他藏在冰箱角落里的布丁的。某天晚上孟瑞回到家，不动声色地把一袋布丁放倒他面前：“听公司里同事说这家店的布丁很好吃，正好顺路就买了些。”
然后这顺道就成了日常，冰箱里永远不缺布丁杯，清一色全是他最爱的焦糖芝士味。
王博文在心里偷偷感谢布丁，给了他一个每天给孟瑞做咖啡的理由。只要想到孟瑞喝着自己给他做的咖啡，心里就又甜又暖，分外满足。
把咖啡豆处理好，按下咖啡机的启动按钮，王博文捧着布丁一口一口吃完。
咂咂嘴，口中香味浓郁。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孟瑞把他送到校门口，也给他买了布丁。
当时他幼稚极了，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无措，也为了证明自己对孟瑞的毫不在意，转脸就把布丁送给了陈洪茂。
想到这里王博文有点后悔。
不知道那个布丁是什么味道的，有没有刚才吃的那个甜？
晚上孟瑞敲响了王博文房间的门。
“朋友送我一个kindle，可我不知道怎么下载电子书，年轻人你能帮我看看吗？”
“年轻人”王博文撇撇嘴，接过kindle转身往房里走，打开笔记本电脑帮孟瑞注册亚马逊账号。
敲敲键盘，不出五分钟便搞定了，他把kindle交还到孟瑞手上：“好了，你要看什么书，直接在上面选择购买就行，在网页上买也可以，它会推送到你的设备上。”
孟瑞正坐在他床边打量四周，闻言回过神来，接过kindle，点击屏幕翻看几下：“还是你厉害，我拿这些高科技的东西一点办法都没有。”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关系越发融洽，已经很少再互相客气地道谢了。
“看出来了，外卖都不会点。”王博文合上电脑，站起来伸个懒腰。
孟瑞刚好抬头平视前方，瞧见王博文的睡衣随着伸展的动作往上窜，一截白得发亮的腰部肌肤落入眼中。
他心脏莫名漏跳一拍，转过头站起来：“那我先走了，你早点睡吧。”
王博文放下胳膊，扭了扭脖子，对孟瑞道了声晚安，然后转身扑倒在床上。
孟瑞拧开门锁的时候回头瞧了一眼，王博文正趴在床上拿着床头的小兔子玩偶左右摆弄。
“这娃娃哪来的？”孟瑞迈出去前忍不住问。
上次来小孩的房间，床上还是空空如也，刚才看到这个娃娃出现在床头，他就觉得奇怪。
王博文回头看他：“同学抓到的，送了我一只。”
“抓？”孟瑞疑惑。
“就是专门抓娃娃的机器，两块钱抓一次。”说到这里王博文来劲了，翻身转过来，“上次看电影那个商场里也有。”
孟瑞见他眼睛发亮，忍不住笑起来：“下个星期天带你去抓。”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王博文每天在心里掰着指头盼望着下个星期天的到来，却在周五晚上期待落空。
这周是真的要准备演出，为了空出周末的时间，周五王博文特地拉着乐队成员一起排练到晚上九点多。
晚上兴冲冲一路小跑回去，靠近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
“文文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姐姐给你准备了好吃的！”打开门，王雅熙像家里的女主人一样迎上来，拉着他往屋里走。
王博文被按在桌前坐下，眨眨眼睛有点回不过神来：“姐姐……你怎么来了？”
家里冷清惯了，王博文对此时空前热闹的气氛颇不适应，不仅王雅熙来了，余泽敏也跟了来，正挨着孟瑞坐在对面，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
“来看看你们两个呀！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大男人会把日子过得一团糟，没想倒出乎意料，家里还算整齐！”王雅熙把一碗汤端到他面前，欣慰道。
王博文讪笑：“有管家和阿姨在呢，哪会一团糟。”
“瑞哥哥我今天晚上住哪一间呀？带我上去看看呗？”对面的余泽敏正勾住孟瑞的胳膊撒娇，过分亲昵的称呼，让好脾气的王雅熙也不禁秀眉微蹙。
王雅熙道：“泽敏你今晚跟我住一间，刘管家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两个女孩子上了楼，餐厅里只剩下王博文和孟瑞。
孟瑞好不容易摆脱余泽敏的纠缠，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见王博文心不在焉地搅拌碗里的汤，迟疑片刻说：“雅熙下午临时决定要来过周末，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
王博文点点头，心想这是你家，让谁过来住是你的自由。再说人都请来了，现在说这话又有什么意义？
他满脑子只想着孟瑞周末不会带他去抓娃娃了，像个没有去成游乐园的小朋友，心里无比失落。
翌日破晓时分，王博文规律的生物钟使他早早醒了过来。
经过二楼两个女孩子的房间，他听见里面王雅熙压低的咳嗽声，于是先去楼下倒了杯热水，上来轻敲几下门，将门推开一条缝，然后只伸了手进去，把杯子放在门口的置物台上。
回到厨房，刘管家正在准备四个人的早餐。王博文先把咖啡做上，见袋子里的咖啡豆所剩无多，眼看时间还早，于是向刘管家询问咖啡豆在哪里买，然后交代刘管家准备热水给姐姐起床后吃药用，便一个人出门了。
刘管家给的地址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王博文坐了三站公交，下车又走了一会儿才到。
他第一次买咖啡豆，这是孟瑞每天都要喝的东西，因此他十分谨慎，找到刘管家说的那个品种之后，还按照网上的说法，细细查看咖啡豆的大小、色泽、饱满度，甚至还咬一口尝了一颗，苦得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店员是个和蔼的阿姨，见他呆萌又认真的样子咯咯直笑，给他科普了许多与咖啡有关的知识，还十分耐心地协助他挑选了一大包咖啡豆。
走出店门，王博文不停地回头向店主阿姨道谢，店主越看这孩子越喜欢，笑呵呵问：“一看你就不是喝咖啡的人，这咖啡是给谁买的呀？这么用心，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王博文的脸霎时红了，匆匆跟店主道别，包着纸袋转身就走。
下了公交车，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举动傻得不要不要的，人家就随口一问，自己的反应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
一大包咖啡豆拎了一路，胳膊酸痛不已，王博文走到家门口，双手抱着大袋子勉强叩门，过了许久才有人来给他开门。
来开门的是刘管家，见到他表情僵硬，声音压得格外的低：“小少爷您回来啦……”
王博文迫不及待想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并未多想便挤开门走进去，还没走进客厅就发现屋里气氛不对。
三个人都在客厅里，王雅熙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头微微往里侧，余泽敏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边抖着肩膀抽泣边抹眼泪。
而孟瑞则站在窗边，刚挂断手中的电话，脸色阴沉，大步往门口走。
“怎么……”王博文对眼前怪异的情况一脸茫然，话还没说完，就被走过来的孟瑞一把抓住领口，用力推到墙上。
后背肩胛骨狠狠撞到坚硬的墙壁，王博文疼得地闷哼一声。
“是不是你干的？”孟瑞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问。
王博文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孟瑞勒住他脖子的手劲很大，让他几乎喘不上气，他张了张嘴，努力挤出几个字：“怎……怎么……了？”
孟瑞见他这个时候还一派镇定地装傻充愣，手上力道不由得又重了几分，声音接近怒吼：“雅熙的药是不是你拿走的？又是你干的对不对？”
王博文倏地瞪圆双目，眸光一动，张大嘴努力吸几口气，明明是缺氧的状况，他脸上的血色却瞬间褪了个干净。
一个“又”字，已经坐实了他的罪名。
“瑞哥哥你别问了，一定是他，早上我迷迷糊糊的听见他敲门进来送水，谁知道……谁知道他会……”余泽敏声泪俱下地控诉，“怪我，怪我太大意了，他小时候就干过这种事，是我太大意了没有好好盯着他……”
孟瑞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戾气，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像要把眼前的人生吞活剥。
然而此时他最恨的却是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轻信这个人，这么容易就忘记他做过的事情。
恨自己只要见到这个人天使般干净的笑容，就立刻忘记他有一颗多么狠毒的心。
王博文由着孟瑞勒着他的脖子，不反抗也不说话，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里的光却一点一点湮灭。
他脑中一团混沌，许多过往的片段纷至踏来，像幻灯片一样从眼前掠过。
原来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
他像乌龟一样缩在壳里过了十年，十年间从未有人提起，他便不由得心存侥幸，以为时间已经足够久，足够使大家忘记。有时候从睡梦中醒来，看见窗外的阳光，他甚至会以为那只是一个虚假的噩梦，当下美好一切才是真实的。
而现在，现实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将他的痴心妄想撕的粉碎。
从没有人忘记，所有人都没忘记，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曾经做过的事。
眼前的人影渐渐模糊，王博文咧开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可悲还是可笑，他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跟当年一样，既落魄又丑陋。
面前的人正在等着他承认罪行，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脖子被勒得生疼，只能颤抖着从喉咙里发出一丝无意义的沙哑呻吟。
时至今日，他终于无法继续蒙蔽自己，孟瑞早就在心里给他判了死刑，并且从未打算给他解释的机会。别说十年，就算他再努力一百年，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生理上的刺痛远远敌不过心里的痛，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王博文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双手一松，抱在怀里的纸袋应声落地。
袋口没有封紧，里面他精心挑选的咖啡豆滚落出来，噼里啪啦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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