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文】变数（二十三）
刚下飞机，孟瑞立刻嗅到了海滨城市特有的味道，温热湿润的，略带一点好闻的咸味。
一直紧绷的身心难得放松了一些。
孟瑞不是第一次来X市了，不过每次都是因为公事。
他其实是非常喜欢大海的。很久以前，他总是想着以后要搬到海边居住，每天早上看着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晚上吹着海风和他手牵着手散步、闲聊。
然而现在，这个念头已经淡到几乎想不起来了。
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王博文离开后的第一个秋天，孟瑞离开了孟家，除了他来时带的几件衣服，别的什么都没有带走。
王博文离开后的第二个秋天，他经营着自己的小公司，每天都是最后一个下班，让自己忙碌到除了在梦里，别的时间都无暇回忆起那张白嫩的小脸。
王博文离开后的第三个秋天，孟家发生巨大变故，他被半强迫的请回来继承公司，坐拥了他曾经想要的、现在却毫无兴趣的一切。
看似跌宕起伏的三年，对于孟瑞来说只不过是回到了原点。
唯一的有变化的是，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任何人和事可以禁锢住他。
现在是王博文离开后的第四个秋天，他还在找他。
一开始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像个疯子一样追过去，到后来心灰意冷的自暴自弃，再到现在的执念般的继续寻找，总之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日子过得寡淡无趣，沉闷异常，他觉得自己应该整日借酒消愁，让自己无法直面现实。
可是他必须保持清醒，他要等，说不定下一秒他的小孩儿就突然出现在面前呢？
他必须时刻做好准备，不能让自己看起来狼狈不堪。
孟瑞其实不太敢回想以前的事情，却经常设想着如果找到了小孩儿，他应该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虽然往往想到最后都会眼前发白，头疼欲裂，痛入骨髓一般。但是如果不去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好好活着，心脏是否还会像平常人一样跳动。
三年来，除了这点希冀，孟瑞已经找不到别的事情，可以让自己的心掀起哪怕一丝波澜。
这次来X市是谈一个度假村的收购项目，X市因为气候宜人又靠近海边，一直以来都是国内极富盛名的旅游城市。
接待人员有三个，带着孟瑞去酒店放下行李，时间已经到了晚上7点，并没有多作休息，孟瑞就随他们去了饭店。
离开房间之前，孟瑞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个圆形的精灵球，一边的三个接待人员略显讶异的看着他把精灵球握在手上跟他们一起走出去。
西装笔挺的孟氏继承人，拿着一个跟他的穿着打扮完全不符合的精灵球充电宝，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随行的三个人偷偷交换了一下复杂的眼神，最终什么都没敢问。
所谓的接风宴从来都是那么回事儿，无非一堆人轮番敬酒，恭维、客气，或者别有目的的套话。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席间有几个人说话都不利索了，厚着脸皮往孟瑞身上贴，说要把自己女儿嫁给他的就有三个。
孟瑞的酒量经过这几年的磨练已经突飞猛进，看着一群人眼巴巴的献媚，只是微笑着三缄其口，不想回答的问题一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有听见。
一顿饭下来趴下去大半桌，安排人送走了他们，剩下几个非要拖着孟瑞去附近的酒吧坐坐，说来了X市不去本地最有特色的酒吧看看，那基本等于没来。
孟瑞本想早些回去休息，可这些人毕竟是合作伙伴，实在招架不住他们的热情，不好一再拂了他们的面子，只能无奈答应。
坐在酒吧里，孟瑞发现所谓“特色”完全是在诓人，天下酒吧几乎都只有两个样，不是嘈杂喧闹得像舞厅就是文艺静谧得像书店。
这间酒吧属于后者，恰好是孟瑞比较喜欢的。
柔柔的暖黄色灯光打下来，笼罩在咖啡色的木质桌椅上，来回穿梭的服务生都轻手轻脚、轻声细语的。
面积不大的舞台上只有一束光聚焦着，台上的歌手拨弄着吉他，慵懒的声线半哼半唱着一首不知名的外国民谣。
孟瑞摩挲着手里的精灵球，慢慢眯起眼睛，莫名觉得台上的男歌手有些眼熟，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自嘲一笑，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患了脸盲症。
这些年为了找王博文，孟瑞跑过很多地方，只要有体貌、年龄、特征吻合的，他都会亲自去看看。
只是他没想到中国叫王博文的会有这么多，其中不乏一些长的确实相似的。有时候看着看着，小孩儿的面孔重叠上来，他居然会把别人真的看成他的小孩儿，魔怔了一样。
见了那么多王博文，明明都有一样的名字，可是戳到他心里去的只有那么一个。
世上唯一的，也是最珍贵的一个，却被他弄丢了。
“孟少，给您介绍两个朋友。”
被旁边的一个男主管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孟瑞微微转头，看见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两个女孩。
两个女孩都十分年轻漂亮，大眼睛长头发，属于清纯那挂的。
孟瑞挑挑眉，大概猜到了那个主管的意思。他们可能觉得自己貌似挺喜欢这里，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自己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上赶着找了两个给他送来了。
这就是应酬最烦人的地方，总有人用龌龊的心思揣度你，给你制造一些莫名的尴尬。
“不好意思我出去抽根烟。”完全没有要认识女孩的意思，这话等于是变相的婉转拒绝了。
孟瑞走到外面，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其实两年前就不抽烟了，强迫自己戒烟，对于他来说本就不算什么难事。
表面上看起来他还是那个孟瑞，只有心细的人才会发现这几年他每天都在改变，慢慢变成他的小孩儿最喜欢的那个样子。
外厅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孟瑞站的地方没有窗户，夜晚的海风微微带着凉意，吹得他面颊痒痒的，很舒服。
倚着回廊柱子往前面看，依稀可以看到走廊左手边的出口通往门口的小花园。
他还记得进来的时候瞥到过一眼，这个小花园里有个白色的秋千，绳索上缠满了藤蔓和花，好几个女孩子正轮流坐着合影。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花园里灯光昏暗，显然不会有人傻到这个时候在这里拍照。
然而，孟瑞看到现在这个秋千正来回慢慢的晃荡着，上面应该坐着一个人。
光线不足，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只看见那人穿着浅色衬衫，深色的裤子，低着头却没在玩手机，因为没有一点亮光照在他的脸上。
他应该是在等人。
孟瑞推测着，不由的觉得自己既无聊又可笑，居然在这里盯着一个陌生人发呆，猜测他在做什么。
果然，不一会儿，酒吧侧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时候里面的光线撒出来，周围倏的变亮。
孟瑞慢慢挺直了背，双脚不自觉的往秋千的方向迈了两步，然后顿了一下，又不动声色的退了回来。
从侧门出来的是刚才在台上唱歌的那个男歌手，站起来才发现他除了身材强壮，个子还很高，目测有一米九多。
那个男歌手径直走向小花园，走到白色秋千旁边，秋千上的人也站了起来。
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比那个歌手矮了小半个头。
刚才光照过来的时候，孟瑞一眼就看清楚了，高瘦的男孩儿穿着浅蓝色的棉麻衬衫，黑色的运动裤，脚上是一双普普通通的板鞋，细瘦的脚踝露在外面，踝骨的形状非常好看。
突然一阵风吹过来，周围的草木树叶都吹得动了起来，耳边哗哗的响，孟瑞完全没有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只看见穿衬衫的男孩儿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那个歌手，那个歌手接过来，侧着头看男孩儿，最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便转身往回走。
“嘎吱”一声，酒吧侧门又打开了，孟瑞死死盯着秋千那个方向，生生压住快要蹦出胸膛的心。
酒吧里的灯光又一次从门内照过来，整个一方天地又亮堂起来。那个男孩儿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白皙的脸反射着暖黄的灯光。
这是一个孟瑞在心里勾画了无数遍的好看轮廓。
瞳孔慢慢放大，孟瑞屏住呼吸，巨大的喜悦铺天盖地的袭来，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突突的跳着，像按捺不住的火山就要迸发一样。
那边的男孩并不知道走廊下这个男人心里的地动山摇，片刻都没有停留，直接转身往大门口走去。
回过头的时候，那双每晚出现在孟瑞梦里的漂亮眼睛，不经意间轻飘飘的掠过他的脸。
孟瑞确定他看到自己了。
他记得从前，小孩儿每次看着自己，眼睛里都带着星星点点的光，那些小依恋小欢喜根本无处遁形，被自己一眼看得透彻。
他也无数次设想再次相遇的场景，他以为小孩儿眼里会有愤怒，会有悲伤，也许还会有喜悦。
而不是现在这样。
那双黯淡的眸子里只看得到冷漠疏离，完全没有其他情绪。
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哪怕半秒，就很快移了开去。
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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